疖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浅谈残雪作品中世俗意义的丑与恶挖史人 [复制链接]

1#
北京治疗白癜风权威专家 http://www.znlvye.com/m/
北京治疗白癜风权威专家 http://www.znlvye.com/m/

残雪小说充斥着肮脏丑恶的意象,作家似乎要将人世间所有令人恶心的东西一股脑地倾倒在小说中。她这样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只要面对残雪,就要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有人指出残雪对丑恶的描写反映的是作家对人性的悲观与绝望;有人认为残雪这样写是为了放大人生意义的虚无与荒谬;有人则认为残雪对丑恶意象的展现,是为了反映出光明和纯粹。大量肮脏的事物与人的丑恶行为、丑恶思想在残雪作品中的意义,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一、“丑恶”的残雪作品对当代文坛的冲击

研究者在概括残雪小说创作特征时,用得最频繁的一个词汇,就是“梦魇”。“梦魇”,既指向残雪小说的叙事风格,也指向残雪小说中充斥着的各种意象所唤起的读者的感觉。这些意象完全丧失了受到中国文学传统浸淫而形成的真善美的形式和内涵,令人在一时无法接受之余,还在心里升起一股对残雪的小说和残雪本人的恼怒来。在经历了高度*治化的文学时代之后,许多人刚刚学会在朦胧诗的字里行间找寻文学的意味,但那些文字中仍然写满了真理、正义、高尚和纯洁。逐步恢复和正待发展的文学事务太多太多,可是,文学界和读者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读者刚刚摆脱文革时期*治性图解的文学作品,开始接触那些仍然具有浓厚的*治色彩、却已经不受*治绑架的文学。他们的文学感还没有获得真正的解放。而残雪竟然将那些让人无法接受的意象、以让人无法适应的阴鸷和骇然的写法猛烈敲击着读者的神经,令人猝不及防。虽然评论界和读者群体中已经积存了一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接受者,但经由文学期刊传播的残雪小说以如此强大的冲击波震撼着广大的普通读者,文学界产生强烈的反响是可想而知的。就当时文学界的情况来看,残雪的出现不啻一场文学飓风,使得在中国文学原野上持续生长、根深叶茂的文学观念倏忽间飘摇不定。一时间,批判和赞美的声音夹杂交错,此起彼伏。

当读者翻开《山上的小屋》《污水上的肥皂泡》《公牛》《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沉思》《*泥街》《苍老的浮云》等作品时,映入眼帘的果然都是那些令人无法忍受的景象、人事。针对残雪这些小说中不时出现丑恶、肮脏意象的情况,有评论者形象地加以表述:“有人说读残雪的小说如同行走在下水道里。下水道,意味着肮脏、阴暗和污秽。翻开残雪的小说,我们似乎走进了一个硕大无比、无法逃脱的垃圾堆。”

王彬彬对残雪大量描写丑恶事物的小说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厌恶之情。他在文章中毫不隐瞒自己对残雪作品的批判态度,在分析了残雪的小说《苍老的浮云》之后,他写道:“残雪的全部作品,都在以写意的手法,浓墨重彩,不似似之地描绘着人际关系的图景,而又总着重以描写亲人之间和情人之间关系的丑恶来表示对人性的怀疑,表示对人的悲观绝望。……如果亲情与爱情都是一层纸糊的伪装,如果亲人之间和情人之间都相互算计相互迫害相互厌弃,那人间还有所谓美好高尚可贵的东西么?那人还有救么?”在与鲁迅描写丑恶的最终目的之间进行一番比较后,王彬彬指出残雪、余华与鲁迅之间本质性的区别:“残雪、余华在对人的现存状况感到不满的同时,也放弃了对人能以更好的方式存在的希望。这两位当代作家之所以热衷于溢恶,之所以那样冷静、从容、客观地描写着人类之恶,是因为已经把恶当作不可改变的既存事实接受下来了,是因为已经认可了恶的合理性和永久性。读残雪、余华的作品,常常感到作者简直是在炫耀恶、品味恶、欣赏恶了。”这般带有强烈的痛恶情绪的评价,一方面道出了残雪小说带给读者的视觉冲击,与读者惯于从文学作品中获得的美好、纯洁的事物和情感的心理期待势不两立;

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认同这种评价的读者对残雪小说的强烈不满甚至厌恶。对更多的普通读者而言,阅读文学作品本来的目的是感受真实生活中无法发现或不曾存在的美好的事物,不想残雪却彻底粉碎了读者的愿望,相反呈现给读者的竟然是比我们的生活环境肮脏、比我们所接触的人可恶多倍的人事构成的世界。这样的残雪,究竟要用她的作品向世人宣告什么?这显然也成为研究者众说纷纭的焦点话题。

的确,作为读者,当我们用平面的眼光来考察文学作品中呈现出的世界和人生的景象和意义,并带着这样的理念进入残雪文学世界时,我们是需要拿出相当的勇气,才能跟住作品的进程。残雪文学世界的肮脏、腐败,那里人与人之间扭曲、变态的关系太突兀、太令人难忘,尽管我们情感上有抵触,但只要走进了残雪的文学世界,我们一定会发现,残雪小说中的各类人物、不同景象,还有弥漫于作品中的情绪,都已牢牢地印入我们的大脑,从而形成了一般所谓的“残雪印象”,挥之不去。

二、世界的肮脏

在中篇小说《*泥街》中,“我”费力去寻找城边上的一条印象中非常深刻的“*泥街”,可是却无人告知我这条街是否真是我所要找寻的那条街。于是,在“我”的眼前,呈现了一条肮脏破败的街道。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的这条街道,竟然搅动了读者的五脏六腑,令人无法抑制地恶心。

小说开篇,作者就写到了一处令人作呕的街景:“我来到一条街,房子全塌了,街边躺着一些乞丐。我记起那破败的门框上从前有一个蛛网。但老乞丐说:‘红蜘蛛?今年是哪一年啦?’一只像金龟子那么大的绿头苍蝇从他头发里掉下来。

黑色的烟灰像倒垃圾似地从天上倒下来,那灰咸津津的,有点像磺胺药片的味道。一个小孩迎面跑来,一边挖出鼻子里的灰土一边告诉我:‘死了两个癌病人,在那边。’

我跟着他走去,看见了铁门,铁门已经朽坏,一排乌鸦站在那尖尖的铁刺上,刺鼻的死尸臭味弥漫在空中。”

后面的文字,与上文格调基本一致,只不过将环境和人的肮脏、腐败、令人恶心的种种情状细化和多样化而已。首先,作品反复强调“*泥街”的破败与肮脏:倒塌的房屋和朽烂的门框、咸津津的烟灰弥漫的空气、令人作呕的气味,构成了这条街道的基本风貌。虽然“我”没有从他人那里获得这条街就是“*泥街”的肯定答复,但“我”记忆中的*泥街与这条街的确是惊人地相像,垃圾遍地,烟灰弥漫、臭气熏天:“*泥街上脏兮兮的,因为天上老是落下墨黑的灰屑来。”“厂门口有一口塘,人们叫它‘清水塘’。其实水一点也不清,乌黑乌黑的,上面浮着一层机油,泛着一股恶臭。塘边堆满了废棉纱和铁屑,一直堆到塘底”;这里到处弥散着腐烂的气息——物体的腐烂已经达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也不知怎么回事,果子一上市就老是烂的:烂苹果、烂梨子、烂橘子、烂桃子、烂广柑、烂葡萄等等……”、“后门那里有几个土堆子,据说原先是花园,但现在没有了花,连树也没一棵,只有一堆长了绿苔的碎砖瓦砾,一些随风飞来飞去的废纸垃圾。”“那里有一排排烂雨伞似的屋顶,成群的蝙蝠在夕阳的光线里飞来飞去。”“一出太阳,东西就发烂,到处都在烂。”腐烂的蔬菜、腐烂的鱼肉、腐烂的尸体、腐烂的器官,甚至连车轮、铁器都在短时间内腐烂了。死狗、蛆虫、疯狗、瘟疫等等,充斥了*泥街的街头巷尾、室外屋内、水中地下,生活在这里的人根本无从躲避。

奇怪的是,*泥街上的居民似乎没有肮脏与否的意识,他们仿佛回到了未曾开化的时代,他们所热衷于做的,都是现实生活中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令人作呕之事,比如当第一个发现王子光的齐婆在恍兮惚兮的状态下如梦游一般绕着厕所奔跑时,“一个叫做王四麻的有络腮胡子的男人在门口的苦楝树上挂了一个很大的粪桶,自己爬上树,坐进那粪桶里荡起秋千来。荡到中午,绳子终于磨断,粪桶砰的一声落到地上,他自己也摔断了一条腿。”(《*泥街》66)隔壁宋家竟然把蝇子当吃食,“‘这婆子半夜起来吃苍蝇’,刘铁锤**祟祟地告诉人,‘她有一个捕蝇的纱笼,我看到过她从笼里捉出苍蝇来吃,就和剥瓜子一样放在牙间剥,将翅子和头吐出来。’”(《*泥街》98)胡三老头的女儿在给他准备的饭里拌了一些蝇子。人们到处随意屙屎撒尿,臭水遍地,墙上爬满蛞蝓,老头的头发里挂下来几条蚰蜒,“像是什么头饰一样”。在《*泥街》里,这样的描写贯穿始终,几乎成了小说的主导意象。由于这部小说在展示肮脏、丑恶的意象方面非常突出,故而此处进行了较为详细的罗列。

《苍老的浮云》虽然没有达到像《*泥街》那样高密度地罗列丑恶意象的程度,但它的人物与情景描写也不是以唤起人们的优雅、美妙、轻松愉悦的情绪为旨归。小说写到了“香气”,但这气味却是“烦人的”、“有股浊味儿”,“使人联想到阴沟水,闻到它人就头脑发昏,胡思乱想。”(苍,3)更善无的妻子慕兰吞咽口水时“喉结一动,‘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酸汤”,她对丈夫津津乐道的,也是关于工间操时,林老头把屎拉在裤裆里一类的事情(苍,7)。虚汝华的丈夫老况,将吃嘎嘣作响的蚕豆、偷偷摸摸地跑到房后撒尿当作生活中一项快意之事。到处滋生的蚊蝇、更善无抛掷到虚汝华家的死麻雀、能够把整把藤椅吃掉的粉虫等等,也贯穿在小说延展的过程中,构成《苍老的浮云》中外部世界的主体意象。如同研究者总结的那样:“从自然空间看,残雪笔下的世界是一个非人的世界,《苍老的浮云》中的生存环境没有一丝‘人,诗意的栖居’的因子,这里蚊子肆虐:‘在她那个房间里拥挤着,简直像开运动会’,蟋蟀前仆后继,‘把他拖得筋疲力尽’;蛾子耀武扬威,‘五六只大蛾子在他头顶绕圈子,撇下有*的粉末,弄得他眼发直脚发抖’;老鼠目中无人,‘在白天,桌上居然有成群的老鼠穿梭,跳出弹性的、沉甸甸的脚步声’;虱子锲而不舍,‘一刻不停地袭击他’……”

而在《山上的小屋》等小说中,作者在十分短小的篇幅中,还不忘用精简的笔墨为小说的氛围涂抹着斑斑污渍。在风中狂奔的大老鼠、窗玻璃上沾着密密麻麻的蝇屎、天明时分从窗口飞进来的成群天牛,或者桌子底下袭击我赤裸双腿的一大群长腿花蚊、挖鼻孔、磨牙,等等,不一而足,为小说制造了一种相同的氛围。《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的开头很有些马尔克斯小说《一个长翅膀的老头》的味道。

那篇小说的开篇写道:“雨下到第三天,佩拉约两口子在屋里打死了成堆的螃蟹。”残雪本篇小说是这样开头的:“从上个星期四以来,就一直落大雨。到今天早上,忽然雨停了,太阳很厉害地晒起来,将满院子的泥浆晒得臭烘烘的。整整一上午,我都在院子里用一把铲铲除从土里爬出来的蚯蚓。”而接下来的内容,残雪就与马尔克斯拉开了距离。臭烘烘的院子、又肥又长的蚯蚓、风吹过那个被邻居捣出来的墙洞所发出的令人恐怖的声响,都已经为小说营造了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气氛。除了环境以外,作品中的人物也没有英俊的或者美丽的容貌。母亲“一年四季总是系着那条墨黑的围裙,有时早上脸也不洗,眼睛总是肿得像个蒜苞”,大狗的父亲老李“是一个矮子,脸上有许多紫疱,”即便是在我和他结婚的大喜日子,他的形象也没有任何改善:“他脸上紫疱涨成了黑色,红鼻头像蜡烛一样又硬又光,他的又矮又小的身体紧紧地裹在新衣服里面,让人看了有一种很伤心的想法。”

当我们读到小说中几乎连篇累牍的此类描写时,我们不禁会产生疑问:残雪为什么在小说中大量堆砌丑恶的意象,她为什么对这类描写情有独钟?这个问题困扰着评论者,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思考。于是,有评论者提出如下的看法,即作者在作品中使用大量的肮脏丑恶的意象,并不是要单纯勾起读者强烈的反感,她是有目的的。“类似这样的环境,无论从哪个角度审美,它都是肮脏和让人恶心的,但是这么丑恶难堪的环境,恰恰又是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们造成的。由此看来,丑恶的已不仅仅是环境,更是制造恶劣的生存环境的人。由此可以看出,残雪审丑矛头的重点其实不在物,而在人,人要不是外表长得丑,就是吃相恶心。”总之,这些外在事物的肮脏和丑恶,最终都落实在作品中人物自身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丑恶上,说到底,是人的丑恶的外化。

残雪小说中肮脏丑恶的意象范围极广,令人恶心的东西堆叠在一起,或者是沾满窗玻璃上的苍蝇屎,或者是不分场合随意出现的粪便、浓痰、臊气熏人的*水,或者是从外面蜂拥而至的大群天牛,到处爬行的小*蛇,打也打不完的蛾子、老鼠,毫不留情地污染着读者想象世界的清洁;在其作品人物的脑海里呈现的,也是各种各样的丑恶意象:在虚汝华的丈夫老况眼里,妻子就是个到处啃啮的老鼠;在《山上的小屋》中的“我”的眼里,父亲就是一条发出凄厉嚎叫声的凶狼;《污水上的肥皂泡》不仅母亲最后变成了一木盆的脏水,而“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狂吠不止的恶狗。

三、人的丑恶

从残雪早期的小说中,读者很难找到那些温情、美好的人,也很难发现良性运行的人际关系,不论是在家庭中还是在社会上,无不如此。在残雪的笔下,人的精神世界之丑陋是与外在的世界与人的肉体丑陋相对应的。下面一段文字,是对残雪小说描写的人际关系的高度概括:“在文学创作中,从来没有一位作家像残雪这样把现实写得如此丑恶,如此令人难以容忍而态度又如此执著。……由人与环境、人与他人、人与自我构成的现实故事是一个地狱的故事,我们在其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世界似乎到了末日。……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残雪小说中的人与人的关系:他人就是地狱。每一个人眼中的他人都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里面充斥着猜忌、敌视、仇恨,看不到夫妻之爱手足之情邻里之谊,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和互相折磨,非常态的人际关系几乎贯穿了她的全部作品。”

残雪写人性自身和人际关系的丑陋,呈现一种梯度:首先是普通人之间的相互窥视和敌意;其次为亲人之间的猜忌、背叛;最后为个体对自我的深刻怀疑甚至否定。在残雪的小说中,我们很难读出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不论是《痕》中痕因为草席卖出高价以后到粮店买米时遇到的回避和排斥,还是《神秘列车之旅》里列车长和乘警对痕的恶语相向;不论是《五香街》中寡妇对X女士肆意诽谤的行为,还是《民工团》中工头对所有民工都粗暴凶恶的态度,都让人对人际关系产生恐惧。我们在残雪作品的人物关系中很难体会到美好的气息。在《民工团》里,告密成为人正常生活下去的必要行为,如果像“我”这样不去告别人的密而想独善其身,结果便是被赶到“公园”即“劳改农场”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程度,通过以上几部作品便可见其一斑。《*泥街》恐怕是对人与人关系之恶的集中展现,邻里之间因为活得不舒服,便相互骂仗。“隔着马路隔着*水,边屙屎边跳起脚来骂,一骂一提裤子。骂得兴致上来,还提起那一马桶屎朝对面阁楼猛泼过去,那对面的当然也照样回敬一桶。”(*,91)人与人之间互相怀疑,互相揭发,他们都心怀叵测,躲躲闪闪,无法坦然面对他人,构成一种“有*的人际关系”。而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则是孝悌之道的颠覆。

而亲人之间的关系则体现为深刻的怀疑和不可名状的仇恨。从残雪最早的一篇小说《污水上的肥皂泡》中的第一句话——“我的母亲化作了一木盆肥皂水”中,读者就感觉到了残雪笔下的世界人际关系的不同寻常。按照正常的伦理关系,母子之间的关系恐怕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世界上歌颂母亲的无私、高尚、伟大的作品不计其数,而在残雪的笔下,母子关系却变得紧张,二者之间的仇视已经达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小说中母亲的邋邋遢遢、毫无品格、监防孩子、谄媚官员的种种表现,在作家后来的创作中成为一种人物模型,反复出现,而且这种被颠覆的母亲形象中那种令人痛恶的东西在不断加剧。

在《山上的小屋》中,作者以第一人称“我”的叙述展开。当我到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查看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屋,返回我的房间时,发现我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人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最心爱的几只死蛾子、死蜻蜓扔到了地上,妹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告诉我他们是为了帮助我重新清理抽屉。母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盯我后脑勺的眼神,却是“恶狠狠地”,像历次一样,把我的后脑勺盯得肿胀且发麻。而且家人还将我心爱的围棋埋在后面的水井边,反复多次,尽管我每次都挖出来,但他们照做不误。父亲盯我的眼睛好似狼眼,妹妹偷偷告诉我,母亲一直打算要弄断我的胳膊,妹妹的眼光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来。《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中“我”和母亲之间的隔膜和敌意与日俱增。我的丈夫老李还没有与我结婚时常来我家,一来就飞快地钻进厨房,和我母亲又笑又讲的,闹得昏天黑地。而婚礼当天,母亲非但没有送给我任何美好的祝福,却仍旧系着墨黑的围裙,头不梳脸不洗,嘴里喷出浓烈的大蒜臭味儿,在厨房里对人说我一点儿也配不上老李的话。这样来写母亲,在残雪的创作中持续很久。在近期的长篇小说《边疆》中,尽管六瑾的母亲年思对女儿的感情已经比早年作品中的那些母亲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她仍然不能与女儿之间建立起密切的关系。女儿的哭叫会让她不知所措,她甚至无法与女儿之间沟通。

不仅是母女关系陷入紧张、对峙的状态,其他亲情关系也表现得极不正常。《公牛》中的主人公是老关和我,虽然是夫妻,但二人却同床异梦。他们各自为*,自说自话,“我们说了一通夜。早晨,舌尖长起了*豆大的血泡,”可是,二人的言谈中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始终在喃喃自语。

在中国人的伦理观念当中,孝悌之道恐怕是最不容触犯的。它与西方人的伦理观念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伦理观的差异实际上体现出了东西方社会在文明的根基上构成因素的巨大差异。“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民族的‘土生土长’性、小农经济的封闭性和自给自足的‘自然性”,使中国人从来就注重维系本民族内部人与人之间的自然关系,也就是维护氏族家庭的血缘关系。……希腊文明社会的发端却是以炸毁原始氏族制度、否定血缘关系的神圣性作为前提的。”

可是,中国社会这种从文明初起阶段便确立下来的由宗法血缘关系维系的社会关系,在残雪的笔下却发生了动摇。在《*泥街》中,胡三老头的女儿对待父亲的行为恶劣到了极点,她不仅在给父亲送饭时态度“恶狠狠地”、“跺着脚”、把饭碗“砰地一声”、“顿在门坎上”,最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她竟然在饭里拌上一些苍蝇。当胡三老头拿过饭来吃的时候,他吃出了一股怪味,他仔细盯着碗里,发现里面埋着一只蒸熟的大蜘蛛。他悟出了家人的险恶用心。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雄鸡的啼叫,脖子上也长满了硬扎扎的毫毛。“有一天,他(胡三老头)女儿端起一便盆尿朝他颈窝里倒了下去,倒过之后,还怨恨地啐了他一口。”除了对父亲的“虐待”,女儿还在心里蔑视父亲,这种蔑视不仅成为她本人对待父辈的态度,她这种对前辈的认识还影响到了下一代,当孙子跟女儿一起隔着窗户骂老人活着无用时,残雪小说所描写的伦理关系,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尊卑孝悌的观念实际上已经轰然坍塌。

胡三老头女儿对父亲的“迫害”并非个案,也没有达到相当的“境界”,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还有宋婆。宋婆父女的关系与胡三老头父女相比,更多体现为老一代对生活的“腐化”和“垃圾化”,以及后一代对前辈“腐化”及“垃圾化”的无情“消灭”。宋婆七十多岁的父亲像一堆粪便一样堆积在宋婆家的厨房里,弄得满屋子臭气熏天。“自从老人搬进去后,厨房就变得脏透了,一股尿臊气直冲鼻孔。每天夜里,他总把大便屙在倒水的池子里,说是坐在马桶上屙不出。那大便总要在池子里留一晚,到第二天宋婆起来做饭才冲掉。日子一久,厨房里就长出了一种极细的黑蚊子,成群飞来飞去,到厨房做一次饭总被咬得满身疙瘩。”宋婆早已不把父亲当作亲人来看待,她在发现父亲种种不正常的行迹后,时常采取暴力手段对待老人,“有一天说着说着就冲进了厨房,顺手抓了一根棍子,朝那堆破布样的东西乱戳一顿。”,她是要将父亲置于死地,最终她用铲子像铲垃圾一样铲向父亲这个“一堆破布”,父亲像碰碎的一只蛋壳一样,发出喳喳的裂响。她的丈夫每到此时,总是抱怨耳朵里的疖子肿起来了,躲避着对宋婆的制止行为。

《苍老的浮云》将《*泥街》中恶劣的亲情关系加以延伸。虚汝华的母亲仇视女儿,不惜费力将她屋顶的瓦掀掉,“母亲近来特别放肆,昨天半夜她已经在屋顶上弄了一个洞,她还扬言要把所有的瓦全掀掉,冻死她,以解心头之恨。她还拾来毛毛虫,臭鱼烂虾,从板壁裂缝里塞到屋里来。”父亲对女儿,也全然没有发自心底的父爱深情,而是根据自己的利益需要调整对女儿的态度。在他有求于女儿时,他的担心是“刮风的时候,这棵大树该不会把屋子砸垮吧?”而当他从女儿那儿并未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时,他对女儿所说的则是“门口的大树会将屋子砸垮,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按照更善无的说法,慕兰跟女儿也处于敌对状态,“昨天我的女儿跑来跟我说,她恨死了她母亲,再也不能忍受了。她一天到晚对她施加压力,睡觉前把老鼠藏在她枕头底下,把她写给朋友的信偷去烧毁,还让她穿得像个叫花子,她一出门就盯梢,看她是不是向谁卖弄风情,……”慕兰跟父亲之间,也同样是仇恨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父亲亲自向女婿更善无明言他对女儿的仇视:“我一直恨死了她。每次你们吵起来,我总恨不得让你把她杀了才好,我躲在门后暗暗为你使劲呢。……我从这里拿了东西回家,她就半路上截住我,强迫我和她平分,折价付钱给她,有一回吵起来,还把我的脑袋按进烂泥里面。”

小说不仅写到了亲人之间的变态关系,还有人与人之间互相窥探的阴暗心理,在小说中也得到了充分展示。小说里的慕兰把偷窥邻居虚汝华的一举一动当作生活中的一大乐事,不惜专门弄了镜子挂在树上,“我已经在后面的墙上挂了一面大镜子,从镜子里可以侦察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方便极了……”更善无始终感觉到隔壁的虚汝华那“像死水深潭的、阴绿色的眼睛”一直在窥视他,而当他在没有熟人的大街上大胆地吐出“窥视者”几个字时,一个脸上墨黑的小孩竟然拦住了他,质问他“你骂谁?”,同时抓起一把灰扬到他的眼睛里。慕兰在偷窥邻居的同时,还常常出其不意地跟随着丈夫,而更善无也常常背着妻子做些小动作;他偷着吃饼干,在大街上意外地遇到女儿,不是打招呼,而是躲起来。可是,在他的背后,还有别人在偷窥他。“岳父也是一名讨厌的窥视者。从他娶了他女儿那天起,他每天都在暗中刺探他的一切。他像**一样,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钻进他的灵*。”更善无向虚汝华抱怨,自己在单位上厕所,“就有人从裂开的门缝那里露出一只眼睛来。”除了窥视,还有跟踪。慕兰的父亲是在跟踪更善无的过程中,不断偷窥他的动向的;虚汝华的母亲也是一个热衷于跟踪的人。她在跟踪女儿的过程中,还不断对女儿发出诅咒,导致虚汝华神经高度紧张,时时感觉到有人盯梢。虚汝华不敢公开表现自己的情绪,当她发现慕兰将镜子挂在树上,以便偷窥她的举动时,决定用纸条将房间所有的缝隙都糊上。可是,她仍然摆脱不了窥视她的可怕目光。她看到丈夫老况和母亲一起走路时一本正经的神态,忍不住发笑。“但这次她不敢笑,因为她发现谁家窗帘在抖,有人躲在帘子后面观察她。那人推开窗,弄虚作假地漱了好久的喉咙,朝外面吐了一口唾沫,翻着白眼打量了她一眼,又关上了窗,兴许还躲在帘子边上。”

与《*泥街》和《苍老的浮云》描写亲情的毁灭相似的作品还有许多,谨以以下几篇为例:

《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里的人物间都是亲人的关系:作为核心人物的“我”,与母亲、丈夫和儿子之间疏离、冷漠、防范,却找不到一点亲切和关爱。小说是在一个多雨的日子之后开始。天终于晴了,但太阳天里,人们并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美好。从土里爬出成堆的蚯蚓让我不得安宁,而更让我的内心难以舒展的,则是丈夫老李和母亲在厨房**祟祟的行为。除了房间的油腻乌黑、母亲围裙的肮脏和她蒜包样的眼睛、老李长着许多紫疱的脸给人们带来恶劣的视觉感受之外,更让人感到恶劣的是家庭关系的冷漠、防范。老李八年前决定跟我结婚,是因为我母亲有一套房子。而结婚后的夫妻,竟没有一丝情爱。老李在暂停了一段与母亲的来往、还在我家的屋角搭了一个阁楼独居之后,便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待他再次回到我家来后,又恢复了与母亲的密切关系,而后他再度从我身边消失,至今已经三年。他和我的儿子大狗承袭了我母亲和大狗父亲老李的诸多特点和习惯,和我却缺少母子的亲情。其他小说所描写的人情、亲情的冷漠、隔膜甚至敌意,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延续。

《瓦缝里的雨滴》的背景也是以雨为背景。在多雨的四月,女儿三毛大脑里呈现的就是关于如何变成猫头鹰,从阁楼里飞出去的问题,而母亲的脑海里则反复出现自己那团破烂的、欲望一样的肺部。虽然易子华的到来给母女二人的生活带来一点温暖,使得五月明媚的感觉盈上心头,但这短暂的温暖很快就被女儿和她之间冰冷潮湿的关系冲淡。亲情在母女之间不复存在,两人的漠然相向组成的时光,就像瓦缝里的雨滴一样,日复一日。

残雪小说中出现的各种肮脏丑恶的意象,虽然不能在这里全部呈现出来,但这些有代表性的作品基本能够将残雪早年创作对世界和社会关系的描写反映出来。残雪在创作中不断强化这些意象,使得她的写作对文学传统具有颠覆性的强大力量,因此,我们不仅不能无视它,而且必须解决作家为什么这样写,以及创作的根本动机等问题。只有这样,才能正确地理解残雪,发现残雪的价值。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