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许鼎咳嗽了一阵儿，也就好了。他是一时兴奋，淤痰上通，肺管堵塞，憋粗了脖筋憋青了脸。一待这口痰吐出来，登时气匀心舒，缓过劲来，就啥事儿也没有了。许鼎连连说：“各位，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景少彬扶起他一只胳膊来：“我们可吃惊不小哟，老兄！”许鼎又歉意地笑笑。大伙儿围拥着许鼎进到一个房间里。于永年马不停蹄地在棒棰川镇上跑了一圈儿，医院，马太太石芝秀说马立生打猎去了。没法子，还是跑到县*府，找来卫生员。回到招待所时，许鼎早已好人儿似的坐在景少彬跟前又讲又比划起来；这叫于永年扫兴，白遛了一番腿，没落出个好儿来，左右掂量不上算。满屋瞅瞅，就鲍廷发跟前还剩个凳儿空着，他木胀胀地挨着鲍廷发坐下来，调过身子转过，怎么坐，都觉着不得劲儿。其实，鲍廷发这工夫倒没怎么在意他。鲍廷发被许鼎的话吸引过去了。许鼎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对森林经营的看法：“我以为，光是从山林中采伐木材，并不能叫做林业，充其量，它只能叫做木材加工工业。林业有它自身的科学规律，决不像兰局长包工给天源字号或者民工那么简单……”“老兰，吃不消了吧？可要能沉住气才好。”景少彬插了一嘴。兰文涛矜持地笑笑，吸着烟，望着景少彬的脸色思索。景少彬沉吟了一下，问道：“许鼎同志，你能不能再具体地谈谈，比方说，施业案先从什么地方入手？林业局近年该如何建设？”“这很重要！”许鼎越说越兴奋，“首先进行森林林地普查，按科学标准去搞。不要强调困难，困难什么时候没有？新中国嘛，一切都要有个新中国的样子。”严尚清在许鼎咳嗽间歇时，笑道：“恐怕还要考虑到我们的现状，我们要在废墟上建设新生活，事情得一步一步做来。南方还在打仗，战争和建设都急需木材。鉴于这么个现实状况，既要为将来铺垫家底儿，也要完成眼下任务。单凭热情，办不了这么多事情。”鲍廷发吧嗒两个人的话味儿，体味着他不容易体味出的差别。他发懵，没想到，费了很大的劲，把许鼎请到这儿来，开场就对了锣。可真叫人别扭。“恕我冒昧！”许鼎不说话了，两眼直直地盯着景少彬。于永年和孙洪德两个人，都麻耷着眼皮，装作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的样儿，生怕说出句不相当的话来，得罪了谁。兰文涛先是板着脸，后是悠闲地吐烟圈儿，他在判断景少彬的心理。景少彬喜色飞扬的神色，在听了严尚清的话之后，布上了一层阴影。他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凡他做事，总是要做出一点光彩来，这原本是好事情。但也因为追求这光彩，经常是在冲动中做出决定；他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想法上泼冷水，虽然他也能耐心地听完反对的意见，然而，反对意见却动摇不了他已打定的主意。他很难想象，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会做出什么大事业来。自信心，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很可宝贵的；没了它，连自己能力本可以跨过的沟壑都逾越不了。不过，对于另一些人，那自信充溢在全部思想中，他可以无视生活这条汹涌河流里的波涛，无视生活这条道路上的崎岖，他迈着自信的步子冲啊，闯啊，有时获得了一些进展；这些进展带来的沾沾自喜，使他听不进另外的见解。或许未来的跟头把式，会使他冷静地来考虑走过来的路，总结那逝去的岁月。景少彬便是这种类型的人。他在大学里学*治经济学，在抗战中是个热血沸腾的勇士，建设新中国，他有热忱，这都无可非议。严尚清的几句话，把景少彬火烫的情怀给冷落了。鲍廷发凭着感觉，在为严尚清捏着一把汗。“给我一支烟！”景少彬把手伸向兰文涛。景少彬是不抽烟的。那点着的烟卷儿在他的手指间微微颤抖着。他站起来，慢慢地从这个屋角踱到那个屋角上，他的身子牵动着几个人的视线：许鼎、兰文涛、严尚清、鲍廷发。于永年和孙洪德还是低着头。景少彬在窗前打住了脚，感慨地说：“我们是该结束那种战争年代的游击式的工作方式了。中国的林业，就要从我们的手下办起来，就要从你们这里办起来。我以为许鼎同志的见解很精辟。同志们，让我们就脚踏实地地把这项前人未做的事做起来吧！”听上去，景少彬是用鼓动和商量的口吻在说话，实际上，他是在下命令。命令是没有讨论的余地的，多少年的战争使人们习惯于服从命令，执行命令，尽管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也都缄口不语了。严尚清锁着眉头，铁笛王闷着口，于永年和孙洪德懵里懵懂地瞪着眼睛。兰文涛在这时，平静地补了一句：“我同意景处长的意见。没有大刀阔斧的勇气去割除旧社会的疮痍，是长不好新社会的新肉来的。”严尚清对兰文涛的话感到意外，他无奈地舐舐嘴唇儿，咽了口唾沫，申述着：“老兰，割疮去疖子，那也要看病人的体力，先怎样做，后怎样做。不然……”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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