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痤,是战国魏武侯时期的重臣。
韩非子说“弹痤者痛,饮药者苦”,说明在那个年代,“痤”也绝不算好听。
不知道他出生时脑袋有包、脸上有疖子还是跟他爹有仇,反正名字就这么愉快地取定了。
公元前年,秦惠公倾尽举国50万兵力对魏国西河郡发动“阴晋之战”。
魏武侯亲临前线犒赏三*,派出战神吴起带领5万新兵蛋子,外加三千精骑、五百战车,把秦*打得落花流水、狼狈溃逃。
经此一战,魏国不仅保住河西之地、稳固了霸主地位,同时也震慑关中平原,狠狠打了秦国的脸,引发“诸侯卑秦”。
声望如日中天的吴起志得意满地做起风光回朝、宰执天下的美梦。
然而,让他玻璃心碎一地的是,国相田文病逝后,魏武侯选定的接班人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公叔痤。
别看这货可能其貌不扬,但竟然娶了个公主当老婆,顺着裙带一路爬上人生巅峰。
《史记》说,他对吴起非常忌惮,猛在武侯面前煽风点火:
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
魏武侯赶紧求计问策,公叔痤阴阴一笑:
嫁个公主,一试便知,他要不想走一定会接受,要是不接受一定是想走。
逻辑很感人,漏洞一大堆:
当时魏国是天下霸主,你说“侯之国小”,糊弄*吗?
你说魏国“与强秦壤界”,这显然是事后诸葛亮,接壤没错,但当时的秦国可远远称不上“强秦”。
你怀疑吴起会跳槽到秦国,那他还会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吗?
吴起当年在鲁国时,为了能够领兵抗齐,把身为齐国人的老婆一刀砍了,说明女人在他眼里根本没分量,一个公主就能拴住他?
后来公叔痤请吴起到家里吃饭,刻意安排公主老婆本色出演了一场大戏:
当着客人的面把驸马爷骂得狗血淋头,向吴起全景展示了顶级赘婿的悲惨生活。
再后来,魏武侯亲自说媒,吴起果断拒绝并逃往楚国。
由此,历代史书普遍把逼走贤良的帽子扣在了公叔痤头上。
这或许对他有失公允,更可能是为尊者讳的史官们帮着魏武侯遮羞而已。
面对老爹魏文侯留下来的这个功高震主的烫手山芋,本就没那么自信的魏武侯当然容不下他。
公叔痤,不过是个帮老板干脏活的工具人罢了。
魏武侯小肚鸡肠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6年后,吴起去世前不久,率领日渐强大的楚*大破魏卒、饮马*河,也算找补回最后一丝尊严。
但公叔痤并没有因为排挤走吴起这个不世出的人才而受到任何处理,反而官运亨通,一直高居相位。
公元前年,他亲领大*在浍水北岸大败韩赵联*,俘虏赵国将领乐祚。
魏武侯的儿子、时任国君魏惠王兴奋地亲自郊迎,大手一挥赏田万亩。
公叔痤诚惶诚恐,连连拒绝:
使不得使不得,我能打得赢,全靠吴起当年练兵有方,不敢贪天之功。
魏惠王感动得涕泪奔流,公叔痤这样的干部才是好干部!必须大赏特赏:
给吴起后人打赏20万亩地基础上,又给公叔痤加了40万亩。
然而,高光一刻总是与至暗之时如影随形。
就在同一年,秦献公对魏国河西地区发起“少梁之战”。
与27年前吴起吊打秦*不同的是,魏*统帅公叔痤使出浑身解数仍然兵败被俘。
好在,当年秦献公在魏国当质子时和他交情不浅,因此公叔痤没受到什么刁难便被礼送回国了。
但公叔痤是个心气很高的人,虽然老板绝口不提他的丢人往事,但战败之辱、免死之愧一直啃噬着他的内心,回国没几天就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
回光返照之际,他回首自己的一生,深感排挤吴起的事做得不地道,有点昧良心,导致魏国塌了台柱子,连带自己遭受被俘之耻。
但大错已无法挽回,亡羊还得补牢。
自己的私人秘书卫鞅身负奇才,但因为怕抢自己风头而被他雪藏多年。
现在时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决定趁魏惠王驾临探视之际,大力举荐已在府上蹉跎到30岁的卫鞅接替自己为相。
听到公叔痤说“愿王举国而听之”后,魏惠王“嘿然”,憋了半天没说话。
看着老板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公叔痤气得几乎咽下最后一口气,捯饬半天才缓过来,咬牙说出了生平最后一条建议:
如果不重用卫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烦得老板随口敷衍了几句:
行行行,你说咋地就咋地。
魏惠王走后,公叔痤又叫来卫鞅:
你快偷渡开溜吧,老板没看上你,我已经建议他取你小命了。
卫鞅淡定一笑:
你让他用我他不听,你让他杀我他就会听吗?还是别操心我小命了,等你没了老命,我再找个地方闹革命吧!
公叔痤就这样五味杂陈地走完了纠结的一生,连司马迁都委婉批评他对卫鞅的临终举荐:
“知其贤,未及进”。
有不少历史学家认为这几幅面孔的公叔痤并不是同一个人。
也不知当年这个“痤”字哪点比“子轩”好,怎么那么多人抢着叫。
不过,看似拧巴、分裂、矛盾的多面人格,也有一条贯通的思维逻辑:
1.我活着,既要把比我强的人踩在脚下,也要拿捏一个讲道德的好人设。
2.我死后,要留下一个举贤荐能的好名声,并福荫子孙。
3.对老板,要显得自己一片公心,这人你要么用、要么杀(但一心为公的我是不会帮你杀的)。
4.对朋友,要表现自己够义气,我虽建议老板杀你,却也给你通风报信,你得念着我的恩。
至于吴起、卫鞅这样的治世英才出走,会不会资敌?父母之邦魏国会不会因此削弱?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芸芸众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