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苗红年图/大烟
还是那个不高的山丘,还是那条阴暗的小道。昨夜的几丝春雨,半湿半润,还没全然渗透到根茅,薄丛却比昨日厚实了许多。
在碎石与泥土混杂处,没有更多的肥力来供养落地而生的草芥们,却有几株“叶基生,倒披针形,提琴状羽裂”的野芥菜正在此处舒展地弹奏,大地是妖娆的舞台,水流是附耳的协奏,在阳光指挥棒的起落处,一把把玲珑的小提琴错落分布,彼此之间感应无声,那“无声胜有声”。
她们身上暗紫红的冬装来不及脱落,而还青与拓疆的态度已显露无遗。拟物者总是能在大千世界找到形同的象形,然后物以类聚,有的是为生存的伪装;有的是种族的支分;有的是天然的神似,一切造化的归于纯粹,在专业和常态筑起一道森严而无形的壁垒。眼前,这些缩微的“小提琴叶”正弹奏着无声的春之歌,散漫中蕴含清闲,爽朗里掖捏向往。多少年来,只有在自然里翻耕的少数才熟谙这般协韵,忙碌的无视者匆匆而行,永远听不到她们缠绵悱恻的黯然心声。
除了农夫与采药者,打搅她们的还有像我这样寻觅诗意的闲客。观望至唐宋,更有许者附耳倾听,寄情于诗词:
渊明遗爱处,山芥绿芳初。玩此春阴色,犹滋夜雨馀。
隔溪烟叶小,覆石雪花舒。采采还相赠,瑶华信不如。
唐朝诗人钱起也会经常光顾于此,还专门写了这首《蓝上采石芥寄前李明府》来记录挚友之情。钱起当时诗名很盛,与韩翃、李端、卢纶等号称大历十才子,“长于五言,词彩清丽,音律和谐”。其诗虽多为赠别应酬,读来却清空闲雅、流丽纤秀。采撷野芥菜放于竹蓝相赠于友人,比起送粮馈钿也算是一番贴心的美意。诗题用了“采”和“寄”两个动词,倾注了诗人亲历亲为的真挚情感,与陶潜“欢会酌春酒,摘我园中蔬”有相似的蕴涵。
无独有偶,写野芥菜的还有一个叫朱翌的诗人,他干脆把《山芥》作诗名:“湿带青烟古涧滨,气含石理助芳辛。山中酒醒凉生脑,乞与文园渴肺人”。这首诗都写到了野芥菜是可食的,生于涧滨之间,气含芳辛,还有醒酒、解渴、润肺之功效。
先前,我将它与另一种植物相互混淆,去野外采来晒干后泡茶。特别是花朵简直一模一样,两者果实都覆有一层白色柔软的绒毛“果纺锤状,稍扁,冠毛白色”,成熟的季节,那些细小的羽毛就像降落伞般在轻风中起舞。为了明了两者的区别,我认真做过形态上的辨析和口味中的差异。另一种就是蒲公英。幸亏它的功效也与蒲公英相仿,是消炎排毒良药,查了药书后才把提着的心放下: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治感冒,咽痛,乳腺炎,结膜炎,疮疖,风湿关节炎等疗效,同时含有较高的膳食纤维,硝酸盐和亚硝酸盐含量分析,应该说是一种无公害蔬菜。
我曾尝食过,苦涩里掺杂着浓烈的素腥,所以需先用热水焯一遍或盐水浸渍半日。乡邻们则将幼芽、嫩茎叶、花蕾连梗切段腌制成泡菜。清代植物学家(-年)在《植物名实图考》一书写到:“此草与荠苣齐生,而味肥俱不如,彼为膏粱,此为草芥矣!剪以饲鹅,盖鸡鹜不与争也。”先人们认为黄鹌菜味道太差,不说人不肯去摘食,连鸡鸭都没有什么兴趣去和鹅抢食。也许味涩,不招虫子喜欢,所以每个季节都能随意采到。
在我眼里,无论是野芥菜抑或蒲公英,它们完成的不仅仅是味觉和视觉上的转换,即彻底摈弃形式上的类同和价值上的附庸,随着四季的更替,风雨的交织,它们并非仅仅凌驾于膳食、观赏和药用等的方面来搏人眼球,而是已是完形具神的自在之物,从容地从放逐主体,将种子放飞于天际,把叶脉当作提琴,放纵于世界的角落,潇洒从容、自觉自愿地完成了触手和品鉴的真实绽放。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